有一种职业叫“女律师”

2019年第06期    作者:文│冯素芳    阅读 6,766 次

 一提到女律师，很多人会脑补出在法庭上唇枪舌剑或者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的女强人形象，杨幂在《谈判官》中精致、精悍、精明的“三精”形象深入人心，恰好迎合了大众对女强人的想象。

 有朋友开玩笑说，做女律师的老公不容易，老婆能言善辩，吵架肯定是吵不赢的。对这种玩笑我通常是付之一笑。其实律师不过是个职业而已，女律师也是形形色色、风格迥异。就我而言，我喜欢安宁平和的氛围，极不愿也不擅长与人争执，对争强好斗、精于算计的人有种天然的排斥。工作中，我很少大发脾气，团队的小朋友犯了错、闯了祸，我最多是神情凝重些，用表情和语气表达失望；即便是面对最亲近的人、在情绪最失控的时候，也不过是声音高亢一点，基本上还是摆事实讲道理，比起吵架更像是在辩论；我不乏生活情趣，喜欢臭美也喜欢做家务，周末热衷于打理花园和洗衣服。在金杜上海办公室，这种类型的女律师并不少见。温和的性格和对生活的热爱并不影响女律师的职业素养和专业水平，更不影响女律师成为值得客户和团队信赖的好律师。

一、女律师的谈判风格

 我做了多年的跨境投资并购业务，参加过形形色色的交易谈判。并购案件中的交易合同谈判对客户的商业利益至关重要，谈判桌上一小步的退让，可能给客户带来巨大的损失或者潜在法律风险。稍微夸张一点，谈判桌犹如战场，双方在进行充分的备战后，一旦进入战场，寸土必争寸利不让，因所持意见不同而互不相让，使谈判进入胶着状态，一方代表拂袖而去的情况也不罕见。

 在这样的谈判中，有人认为性格温和的律师尤其是女律师多少会处于劣势，但根据我多年在并购谈判中摸爬滚打的经验看，在这样的情况下，看似不温不火的女律师反而容易为客户赢得谈判优势。

 不少律师一坐在谈判桌前就进入临战状态，一脸严峻，不苟言笑，而我大多时候是相反的。在谈判开始前，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会和对方的项目负责人或者律师轻松愉快地闲聊几句，尽可能降低对方的戒备心和敌对情绪。有些时候交易对方的律师刚开始就扮演强硬派，语速极快且声音高亢，有些则态度傲慢咄咄逼人。面对这样的对手，我通常会在对方发言时认真倾听，在对方的意见合情合理时给予一个赞许的眼光，在对方发言结束后尽可能就对方观点表示理解，然后再冷静平和地阐述我方的意见。大多的谈判对手面对如此温和的女律师，态度会逐渐变得平和，进而能认真倾听和考虑我方的意见，对我们的合理要求会做出一定让步。

 其实在并购交易谈判中，除了有直接利益冲突的部分条款外，很多看似对立的问题并不是非黑即白，经过耐心有效的沟通，双方完全可以各让一步，寻找到一个双赢的或者折中的方案。特别是跨境的并购案件中，由于双方国家的文化语言差异或者信任缺失，在谈判的初期阶段，比起谈判技巧，更重要的是沟通能力。作为代表外方的中国女律师比较容易与中方代表拉近距离，而顺畅的沟通则避免很多无谓的冲突，为双方建立或加深信任关系和此后的谈判打下良好的基础。

 也有些案件需要强势的律师人设，这时我也会尽可能服从剧情安排。作为职业律师，首先要具备高度的服务精神，为了客户利益的最大化，应该尽可能舍弃个人偏好，避免感情用事。

二、一份坚守

 小朋友们开玩笑说，在金杜这样的红圈大所里，男生当机器用，女生当男生用。的确，在这个行业里能坚持下来，成为被客户、被团队认可的律师，首先需要一个好体力。

 我曾主办过一个跨境并购项目，需要对目标公司以及包括20多家海外子公司在内的90多家子公司同时展开法律尽职调查。由于交割日期已事先预定，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协调金杜多个海内外办公室同时推进尽调工作，也需要进行多语言的多个交易文本的起草，还需要负责谈判、推进各种境内外审批和备案手续、为境外客户解答和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作为牵头合伙人，我每天的工作千头万绪，邮件像雪片一样飞来。特别是在谈判期间，白天参加紧张又烧脑的谈判，当晚要结合谈判内容，组织团队对多语种的各个交易文本进行修改，将谈判内容整理成日文的会议纪要，与客户、投行等各中介机构进行信息共享，每一轮谈判总要熬上几个通宵。我对自己的体力一直比较自负，饶是如此，几天下来也是精疲力竭。

我曾经在日本律所工作多年。那个年代的日本崇尚奋斗，一流律所的工作方式更是近乎疯狂，年轻律师通宵达旦工作很常见，有的律师工作到黎明，回家冲个凉又匆忙赶回办公室；有的女律师在临产当天还发邮件，产后一周就重返职场。

 对日本律所的这种工作模式，我最初觉得不太人道，但是潜移默化当中，我对这种高度克己自律甚至有点自虐的工作方式充满了尊重和钦佩。人的本性追求轻松愉快，但律师绝非一个轻松的职业，我们选择了这个职业，就肩负着客户的重托，不能辜负他人的信赖。如果没有这一缕执念，或许我也很难年复一年地坚守下去。

 客观而言，女性在某个时期体力和精力都不及男性，加上传统社会理念对女性在婚姻家庭生活方面的要求，让很多女律师背负着家庭和工作的双重压力，如何平衡好事业和家庭，是女律师最大的困扰之一。从我的经历看，这个问题很难得到完美的答案，需要不断摸索和修正，包括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方式、尽可能提高工作效率、争取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等等。

 有一年国庆长假，在老家独居的老母亲来上海玩。母亲是个宅女，喜欢看书，不喜出门，姐姐费尽口舌，连哄带骗才说通老人家来沪。为此，我很早就开始兴致勃勃地做攻略，准备好好陪母亲，弥补自己长年不能在身边尽孝的遗憾。不幸的是，长假前，我主办的一个并购交易走到了最关键也是最较劲的节点。母亲抵沪那天我在外地谈判，节后第一天又飞到深圳出差，无法到机场接她，而长假期间，我每天都要工作5个小时以上。那段时间，我对母亲充满了愧疚。母亲总说工作要紧，不用在意她，我不想再给老人家增加心理负担，就尽可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工作，等家人欢聚一堂的时候，我会以轻松愉快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母亲是个敏锐的人，在她面前瞒天过海实在太难了，临走那天她说：“知道你工作忙，但没想到忙成这样。不过看你心态乐观，身体状态也好，我就放心了。”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但只要我们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不消极逃避也不怨天尤人，尽最大的努力做好自己，最终就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

三、扬长避短

 年轻的时候，我一直不确定自己的核心优势在哪里，一度还有些自卑。我的商业头脑不太发达，开拓市场时总显得很被动，报价时智商也经常下线；日本社会至今还有浓厚的重男轻女传统，认为女性不堪大任的大有人在。在某种意义上，我应该算是输在起跑线上的那群人。但随着不断的累积和努力，我慢慢悟出一个道理，有弱点并不可怕，只要充分发掘和放大自己的优势，女律师同样能赢得客户的信任。

 作为女性，良好的表达沟通能力和文字能力是我们的天然优势。可能是受日本同行的影响，我对文字有着近于苛刻的要求，要求自己发出的每份法律意见书不仅逻辑思路严谨，还力求文字洗练，言简意赅。为此，在起草意见书之前，我会反复斟酌如何把一个纷繁复杂的法律问题分解成若干个递进的小问题，深入浅出地阐述清楚，并通过整理表格等方式，力求让客户准确轻松地理解我们的意见。

 意见书发出后，我会时不时收到客户的感谢邮件，很多是对意见书清晰简明的行文表述给予的认可和赞扬。每次收到感谢信，我都发自内心地高兴，还经常毫不吝啬地和承办案件的小伙伴们一起分享喜悦。

 耐心细致、具有同理心和擅于换位思考，也是女性的性别优势之一，这些在律师工作中同样可以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作为涉外律师，我们经常面对对中国法律和国情一无所知的外国客户。为此，在向客户解释中国法律之前，我会先考虑客户代表的具体情况，比如他是公司法务人士还是非法律人士，对中国法务缺乏基本的常识经验还是身经百战，然后尽可能选择贴近客户需求、用比较个性化的方式给予解答。在会议已持续了数小时、大家都筋疲力尽的时候，客户还在问各种外行的、小白的问题，这时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的烦躁情绪，尽力尝试站在客户的视角，去理解和思考客户提问背后的困惑，耐心细致地解答客户的问题。

 每一位女律师的优势不尽相似，但只要努力发掘和发挥自己的优势，并坚持下去，在不经意间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值得客户信赖和依靠的好律师。

冯素芳

北京市金杜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合伙人。

上海市第六届优秀女律师、2013-2016年度长宁区优秀女律师、2014年度长宁区先进女律师，被授予2017年度上海市巾帼建功标兵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