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化与专业化——上海律师和上海医生的对话”主题活动
我记得读法律硕士的时候,法学老师在课堂上讲到,人类社会离不开的三种职业,人的一生难免会和他们打交道:医生、律师和牧师。医生救死扶伤,治疗的是人的身体出现的疾病,人食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律师以法律为职业,解决的是人的行为带来的社会矛盾,这个复杂的世界,人们越来越认识到法律才是维护人们合法权益的最有力的武器;牧师解决的是精神问题和信仰问题。
老师还说,从这个意义来看,律师这个职业还是很有前景的,永远都不会失业,所以我毕业后当了律师。
我觉得很多职业都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今天我就谈一谈,医生和律师这两个职业的关系。
我们都知道,医生是一个伟大的光荣的职业,在这次新冠肺炎疫情中,他们作为逆行者,不畏生死,坚守使命,始终冲在抗击疫情的第一线,是战胜病魔的中坚力量,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
作为律师,我不想蹭热点,不想凿壁偷光,也不想与他们相提并论,我只是想探讨两种职业的关系,进而督促自己努力向他们学习从医之德,坚守职业道德操守,热爱本职工作,严于律己,全力以赴,为法治建设贡献微薄之力。
医生和律师看似毫无关联,但两者职业属性相似。
首先,不是任何人想干医生和律师就能干的,医生和律师的行业准入门槛都很高。要想从事医生职业,首先要有医学教育经历,通过医师资格考试和实习后才能执业。律师也是,要有法学本科以上教育背景,通过全国第一大考:法律资格考试,然后必须实习一年以上,才能申请执业律师。
我不了解医师资格考试的内容,估计也不容易,但我知道法考的难度。有人统计过,法考的考试内容涉及到的法律法规以及司法解释有300多个,复习资料堆起来足有两米多高,复习一遍,快的两个月,慢的三个月,看完后面的,前面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每年有四五十万人参加,通过率10%左右。可见法考的难度之大。
但是,我仍然认为医生的专业门槛更高,医学知识更为深奥,难以企及,一个普遍的现象就可以证明这个观点:我见过医生通过司法考试,转行做律师的很多,我们律所就有好几个律师,原来是医生,现在专做医疗事故的案件,但我还没见过律师转行去做医生的,肯定有,估计不多。
持证上岗是这两个职业的共同要求。当然不是说,有证的都比无证的厉害。难道说,扁鹊,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在古代没有证,就抹杀他们在医学界的地位?不是,有些是对人们的命运会产生重大影响的职业,比如医生、律师、教师、记者、会计等,需要规范,需要注册,需要政府的监督和管理,所以设置了门槛。有人说,一些民间郎中没有拿到证,但是有自己的一套神奇的治疗方式,可能是祖传秘方,可能是自己的发明,只要有疗效就应该鼓励执业,不必在乎什么医师证,甚至提出废除相关法律。
作为律师,我认为,现在是法治社会,任何人必须在现有的法律框架内活动,禁止一切形式的非法行医,如同律师没有执业证就不能以律师身份接受当事人的委托,收取律师费,代理案件一样。我们绝不能回到过去,无视规则,无视法律。依法治国的理念任何时候都不能被抛弃,遵纪守法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不能因为突发事件,就可以把法律抛到九霄云外,任何人都可以任意作为(这是疫情期间作为法律人的一点感慨)。
有人会说法律不完善,法律规定的有问题,应该修改法律或规则云云,我们说,那是立法者的事情,你们可以事后提出建议,但是现在不能随意挑战法律和规则。同理,既然参加了国际组织,就要遵守游戏规则,否则只能是自食其果,接受惩罚,付出代价,这是血的教训。绝不能感情用事(这是对最近热点事件的一点感慨)。
但是,我并不是说,江湖郎中的医术并不高明,也不能说不能推广使用,只要确实能治病救人,完全可以在法律框架内采取变通的方式解决问题,不能一味排斥,更不能一棍子打死。
医生和律师在理念方面也是相通的,有异曲同工之处,可以互相借鉴。
战国时期的韩非子在《扁鹊见蔡桓公》里写到,一日扁鹊见到蔡桓公,告诉他有一个小毛病在他皮肤上,蔡桓公不信,过几天,扁鹊再见他时告诉他,毛病到了肌肉里,蔡桓公还是不信,再过几天,扁鹊告诉他,他的病到了肠胃,他还是不信。后来蔡桓公再见扁鹊时,扁鹊跑开了,有人问扁鹊原因,他说蔡桓公的病到了骨髓,已经没法治了,我赶紧跑。果然不久蔡桓公就病死了。
很多人读了这个故事,很容易得出结论:君王不信任扁鹊乃至于此。
我从律师职业的角度解读一下这个故事。
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出三种法律服务模式:法律风险管理,法律顾问和争议解决(或叫打官司)。
什么是法律风险管理,简单来讲,就是对企业的潜在法律风险进行识别、评估后,提出解决办法,预防法律风险的一种法律服务方式。律师这个时候介入服务,叫事前防范。从医学来说,叫体检,很多人每年都要进行体检,看似健康的身体,一查才知道都是亚健康,几乎都存在潜在的健康风险,相当于扁鹊说的小毛病,这个时候比较容易调理。
法律顾问,比较好理解,现在已经很成熟,越来越多的企业聘请律师做他们的法律顾问。律师的工作主要是审查修改合同,接受法律咨询,收发律师函,对发生的纠纷提出解决方案等等。这个时候,企业已经出现了问题,有这个法律需求,问题还没有全面爆发出来,需要律师保驾护航。这叫事中防范。
打官司,就是矛盾爆发了,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纠纷,到了法院或仲裁委,需要律师介入,这属于事后法律服务。相当于病已到肠胃,人需要住院,需要紧急治疗的阶段。
几千年过去了,我们从未吸取教训,用黑格尔的话反过来说,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我们只是在火烧眉毛的时候,才会想到律师。如同人等到病入膏肓的时候,才去医院找医生看病一样。
律师同医生一样,也需要极高的职业道德操守。
我不想穷尽所有内容,只需谈几个要点。医生,对症下药,童叟无欺,律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诚信勤勉提供法律服务。医生和律师都要遵守法律,尊重同行。医生对患者,律师对客户,都需要保护隐私,保守秘密。医生对待自己的病人,不论身份,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哪怕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敌人,或是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刑犯,都有被救治的权利。
律师也是,全心全意去维护自己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是律师的天职,哪怕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民愤极大的贪官。这一点律师很容易被误解,其实律师不是去“为坏人说好话”,而是正确实施法律,让被告受到应有的对待,没有犯罪,就不应该被定罪处罚,罪轻就不应该被重判,避免或减少冤案的发生。
医生和律师主要有两点不同。
医生的公益性特点较为明显。我们对他们从不吝啬赞美之词,我们这个社会确实需要白衣天使这个崇高的职业。医生的公益性体现在,医院是公益事业单位,不是营利性单位,以政府投入为主,医生是事业编制,拿的是工资,而肩负的是全民的公共卫生和健康事业。
而人们对于律师可能有太多的不了解,甚至误解。律师事务所是合伙企业,律师是合伙人,通过法律服务,获取当事人的报酬。但是,律师也肩负着一些社会责任。从大的方面来说,就是肩负着维护社会公平和正义的责任,小一点就是经常参加一些法律援助案件,参加一些社会公益性活动,提供一些免费的法律咨询和帮助,甚至直接参与扶贫活动。比如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全国的律师积极捐款捐物,有的协助社区或机构进行执勤管控。我没有统计其他律所的捐款数额,我知道我们律所的律师仅是捐款就超过300万,其他捐赠的物资不算。
相对于医生,律师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大家都认为的,律师是一种自由职业者。医生目前还没有放开,还在探讨中,将来也许会有。在人们看来,自由好像是律师最大的福利。其实这个自由是相对的,律师没有上下班,因为一直在加班,律师没有假期,因为一直在路上,律师是老板,也是员工,自己交社保,自己发工资。律师有闲暇的时候,那是因为没有案子,没有案子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怎么养家糊口?一个普通律师的任务就是天天拼命找案子,找到案子,拼命做案子,律师从来没有轻松自由过。
比如这次疫情期间,虽然宅在家里,但一刻也不敢松懈,学习最新法律法规,研究最新案例,写专业文章,不断武装自己的头脑,随时准备为客户服务。律师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不要以为自己是资深律师,就放松了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好了,有当事人加我微信咨询我法律问题,她不分昼夜给我留言,午休时给我打电话,急切地要请我代理这个案子。我仔细地研究了案情和材料,精心制作了方案。发过去后,几天不见回音,我问:“有什么意见吗?”
过了半天,那边回:“张律师,能见面谈吗?”
我说:“这个非常时期,不方便见面的。”
“很多事情,我想还是当面交流最好,微信和电话也说不清。再说我不认识你,不见面,我怎么相信你啊?“
我说:”再等几天,这个疫情也快结束了,等全面复工了,我们见面谈,好吧?“
终于有一天,我的临时出入证换成了出入证,出门不受时间限制了,我赶紧约那个客户,不料,那边回复:我不需要律师了!
我见到网上有人晒出一个图表,说是这个疫情影响最严重的行业,第一是养殖业,第二是电影业,第七是律师。不管这个排名是否科学,起码他懂得律师的尴尬处境。
但我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地起床,工作,学习,看书,吃饭,睡觉,思考,写作,因为我心中一直怀揣着期待和希望,期望应该是我们前行的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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