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嵘: 我所理解的律师职业

2016年第01期    作者:吕轩 整理    阅读 18,169 次

王嵘， 1990年开始执业，现为副会长、上海汉商律师事务所主任（合伙人），同时还担任华东政法大学律师学院特聘教授、黄浦区人民政府法律顾问、上海市公安局执法监督员。

2001年司法部、全国律协、中央电视台举办中国首届律师电视辩论大赛，王嵘律师作为上海律师辩论队的副教练，为上海队荣获冠军作出了积极贡献。

先后荣获“长宁区优秀青年人才”、市司法局司法行政个人三等功、“上海市优秀青年律师”、“上海市新长征突击手”、“2010年度上海市优秀律师”等称号。2015年4月被评为第三届“东方大律师”。

问：王嵘律师，你好！今天想跟你做一次访谈，请你结合自身成长和执业的经历谈谈自己的感悟，讲讲律师在当今这个时代为促进司法公正、推动法治建设所起的作用。

 

答：我的成长和执业经历其实很简单。1990年夏天，我从华政毕业，当年参加国家统一律师资格考试，取得律师工作执照也就是现在的律师执业证。从那年开始，我在上海市新华律师事务所执业五年。五年中，除了最初的几个月按照司法局的要求下基层锻炼，在白茅岭劳改农场当见习管教外，其余的时间主要都在办理诉讼案件。普通民商事案件和刑事案件各办了几百件吧，积累了工作经验。从1995年到2008年，我在上海市申达律师事务所工作，从普通律师晋升为主任助理，后来担任了事务所的副主任、高级合伙人，这段时间里，陶武平律师给了我很大的扶持、帮助，通过承办云都温泉浴场浴客意外死亡赔偿案、中船第九设计研究院与中国银行存单纠纷案、云南大学学生马加爵故意杀人案、上海“首富”周正毅操纵证券交易价格案等一系列具有社会影响的案件，我的行业知名度和社会知名度得到了显著提升。这期间，我和陶律师一起担任上海律师辩论队的教练，带队夺得了中国首届律师电视辩论大赛的总冠军。我还作为嘉宾参加过许多电视法律节目和电台法律节目，比如《案件聚焦》、《庭审纪实》、《周末断案》、《撞击》、《东方大律师》等等。大约从1999年起，我开始在律师学院为新执业律师讲授《诉讼实务技能的培养和提高》等课程，后来又在同济大学为EMBA班学员讲授法律课程，题目是“律师思维与企业管理”。2003年，我获得“上海市优秀青年律师”称号。

 

    问：后来你就自己开办了上海汉商律师事务所，对吗？

 

答：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做一名律师和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其实是两件不一样的事。前一件我做过了，后一件却还未曾尝试过，所以2008年初，我跟武平大哥打了招呼，离开申达所，和光韬、马赛、况皓等几个小兄弟一起，创办了汉商所。汉商所规模不大，诉讼和非诉讼业务大体各占一半，所里实行授薪制，律师和律师助理都很年轻，很有活力。一晃八年过去了。2011年，我获评“上海市优秀律师”，2015年，我又进一步被评为“东方大律师”。汉商所现在小有名气，在市律协举办的律师辩论赛中，以汉商律师为主力的黄浦卢湾队夺得了冠军，是值得自豪的成绩。马赛律师主持的汉商诉讼部年度分享会在青年律师群体中也很抢眼，广受好评。上海的新生代诉讼律师，正在逐渐形成与他们的前辈不同的工作模式和理念，包含了许多创新元素。

 

    问：那么，你觉得做律师和经营律所，哪个更让你的才能发挥出来？

 

答：我还是更适合做一名办案律师。经营者需要的是商业营销头脑和管理能力，要善于捕捉市场信息，善于发现和聚拢专门人才，善于做内部培训和管理，还要善于宣传和营销。这几方面，我都能力平平，乏善可陈，我还是办案出庭感觉更自如些。因为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汉商从开办以来，管理合伙人一直都不是我。不过我有一个特长，就是向所里的年轻律师和律师助理们灌输轻松工作的观念，包括带他们办案，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律师办案可以拓展智慧，收获极大的精神愉悦。

 

问：很多前辈律师在对新入行的青年律师传经送宝时，都会叮嘱他们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所谓“板凳要坐十年冷”，所谓“要耐得住寂寞”、“吃得起苦”等等，你觉得这么引导青年律师是不正确的吗？

 

答：假如苦海无边，你一定会想着回头登岸，考虑放弃。无论你从事哪一种职业，在长年累月感觉到苦、感觉到累的情况下，你是不可能脱颖而出，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的。记得有句格言说“兴趣是伟大的导师”，很有道理，所以，入行之初，一定要花心思去发现和累积专业兴趣点，找寻到工作的闪光点。我喜欢当律师，至少有三大理由：第一，是律师职业工作内容富于变化，能长期带给你新鲜感。每件案子都是一个故事，甚至是一串故事，故事累积成阅历，是一份丰厚的人生礼物。第二，是当律师可以不断结交到有价值的新朋友，假设你一年只办三十件案子，成功率也不算高，百分之五十，那也有十五件了吧？即使办案结果良好的案件当中只有三分之一的当事人认可你，一年下来，你也会增添五个好友，那十年呢？像我一样二十六年呢？关于交友的规律，我听到过一种说法，说人一生中保持二十年以上友谊的朋友不会超过十个，我信，所以我很珍爱我的职业，因为，通过工作接触与我相知相交，而又保持交往了二十年的朋友，真的超出了十人之限。第三个理由，是律师在工作中拥有心灵的自由，我可以按我喜欢的方式去处理案件，当你雕琢出一份让自己和客户都十分满意的法律文书，或在法庭辩论中大放光彩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抢夺了艺术家在完成创作时才能够专享的内心感受。所以，在我眼里，律师是一种幸福感非常强的工作。其实，还可以找到第四、第五个理由，比如良好的个人收入，上不封顶的成长空间等等。

 

    问：你在办案的时候感到快乐吗？

 

答：我在工作中是忘我的，快乐是在工作告一段落或结束时才能得到的体会和感受。了解和掌握了一项法律规定或司法解释，弄清了一个法律名词的含义，发现了一个证据漏洞，设计出了一个好的法律文本，说服了一个很固执的法官或谈判对手，等等，都会带给你莫大的成就感。有时候，快乐来自于你想出了一个好玩的、让法官印象深刻的比喻。有一次我代理一家保健品生产企业出庭，对方是原告，认为抓到了被告广告宣传上的一个瑕疵，提出的诉请是价值二十万元的货要退一赔一，我把案件争议归纳成“到底是被告欺诈，还是原告敲诈”，法官听后印象很深。还有一次，在一起侵犯肖像权诉讼中我代理被告，原告认为一篇含有表扬被告企业内容的报道发表在了报纸的广告版面上，就应该视同为被告发布商业广告，我在辩论中反驳这种观点，提出判断一篇文章是不是广告，只能看文字内容本身，不能脱离文章体裁，仅仅因为发表在广告版上就判定是广告，这种做法不科学、不客观。“按照原告的逻辑，你把羊牵进猪圈，它就会变成猪”，这个比喻让许多旁听者笑出了声，休庭时，我觉得很开心。

 

问：诉讼和非讼，哪一类律师业务更让你喜欢和投入？

 

答：  擅长和喜欢，往往是互相促进的，因为喜欢而专注，因为专注而渐渐擅长，因为擅长而更有成就感，因而更喜欢。我喜欢诉讼，喜欢处理争端，在法庭上条分缕析、滔滔雄辩，会比文山会海、灯下冥思苦想有趣得多。律师行业从恢复到发展，经过了三十年，回首从前，光芒闪耀的业界明星都是诉讼律师，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行业的弄潮儿改换成了非讼、涉外的律师精英了。今天的顶级大律师，好像有很多是不出庭或很少出庭的，这是个非常奇怪的新时尚。

 

问：诉讼有很强的对抗性，有时很刺激，但相比非讼业务来说，律师有时也承担了较大的风险，对吗？

 

答： 是的，诉讼的对抗性有时也意味着片面性，诉讼律师的职业追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片面的深刻，通过双方追求片面的深刻来使得居间裁判者能够全面审视案情事实和证据，得出相对中立、客观的判断结果。诉讼律师跟非讼律师相比，多了两个方面的风险，一是当事人的功利态度，成王败寇，只追求结果，不看具体过程；另外在个别情况下，由于跟公权力形成对立甚至激烈对抗的关系，会招致一定的职业风险。但是，我还是始终对出庭辩护和代理诉讼抱以极大的热忱，我相信公众对律师职业形象的认知是与法庭上的慷慨激昂联系在一起的，诉讼是律师业务中的王冠。律师作为辩护人、代理人，在法庭上与公诉人、自诉人、其他律师据理力争，是现代文明社会法治制衡、民主进步的形象标志，也是国家对人民基本权利予以关注和维护的重要表现。时下专注于承办刑案的律师相对较少，究其原因，除了收费方面存在一定的问题外，更多的是因办案效果不明显而导致的职业成就感的长期缺失，加上某些个案给辩护律师带来的心理压力和职业安全风险，因此，切实保障律师的执业权利，一定要以维护刑辩律师的权益为重心。法治中国，只有在律师们广泛热衷刑辩的情况下才能说得上真正实现。

 

问：青年律师要学习诉讼技巧，应该从哪几方面入手？

 

答：我在给新执业律师授课时讲过，诉讼技能，实际上离不开“听说读写”四项，这四项技能都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可以通过旁听、观摩有经验的律师开会、开庭、撰写文书等途径来学习，但更重要的是亲身实践，下河游泳，在办案过程中学习办案技巧。听，要善抓重点、关键词；说，要条理清晰，富有逻辑感；读，要高效、准确；写，要全面、理性。要有一种心理准备，就是不断在这几方面寻找新模板，又抛弃模板。

 

问：律师最好的职业状态是什么？

 

答：我觉得是真善美。律师追求真，是说要注重还原客观事实，讲求真凭实据，杜绝伪证，尽可能向法庭和公众揭示真相；律师追求善，是指要正身黜恶，最大限度地维护公平、正义，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也指要防止过度追逐经济利益，堕落为法律掮客，靠拉拢腐蚀司法人员来过活；律师追求美，意味着讲究仪态、风度和语言，努力给人以理性、平和的印象，为社会创造法制文明的美好形象。这应该是职业律师们的共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