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又何妨

2016年第02期    作者:张逸瑞    阅读 6,292 次

时光总是如同白驹过隙，每一个初出茅庐的律师新手，从通过司法考试到领实习律师证再到转正，曾经的漫漫长路在不经意间成为身后的回忆。入行至今，我所从事的都是非诉业务，一直记得实习律师转正面试的时候，老师让我描述一下非诉律师的主要工作内容，话题很小，却又很大。往简单了讲，就是paper factory，往复杂了讲就要结合每个交易、每份意见书的具体内容才能说得清了。

不是不会略带厌倦，每当需要将法律意见书整成类似于八股文式的时候；不是不会偶尔神游，每当谈判会议桌上的诸位开始争论具体的交易数字的时候，而自己可能是最不关心的一位；不是不会重新审视，每当意识到对于一笔笔交易、一场场大戏，自己似乎永远只能是路人甲。

除却工作性质的本身，代际间的冲突也在不断拷问着我们。和每一个“某某后”一样，身为85后的我，也总是会乐于给自己贴上一些与众不同的标签，比如，不会如70后一般整天把“格调”挂在嘴边，心底最终试图追寻的往往是最触不可及的那些人那些物，亦不会如90后一般，情绪化、极端。再如，与80后中的85前相比，站在唯美理想与拜金主义交替年份之后的我们，更懂得个性的张扬。

然而，再多的个性标签，一旦放到工作的环境中，或多或少会变得有些尴尬。非诉律师的职场中，60后、70后毫无疑问依然是主力，这是需要以“83版射雕”、甚至“上海滩”作为密码方能彼此相认的一代，循序渐进的节奏、坚韧的个性、对于服从的坚持、对于“磨练”的深信不疑⋯⋯非诉业务所需要具备的细心、专注、对于时间和精力投入的毫不吝啬，都让这一代对于掌控这个职场的话语权有着更多的底气。

而我们这些所谓的85后们，成长中经历的是整个中国社会节奏的变化，这一头，来不及感受的重金属摇滚瞬间转变成了R&B，几年的时间，那间躲着父母偷偷穿梭其中的网吧本身可能都已经完全不见；那一方，421的家庭结构在我们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高关注度所带来的自我中心主义往往使得我们对于自己研究后得出的结论有着高度的自信，面对60后、70后的质询甚至有可能带有一定先入为主的抵触情绪。但与此同时，与微博、微信、知乎并存的我们，对于从熟人交流、实体交流到虚拟交互的转换，有着更多的认知和熟稔，现代传媒体系的运用、大数据时代更多信息的掌握，对于始终与经济挂钩、业务类型始终与时俱进的非诉业务而言，作用不容小觑。不忍舍旧与唯恐失新的矛盾，往往更是加重了路人甲的即视感。

然而，就是这样看似跑龙套的非诉业务，也许确是世上少数只要舍得付出时间和精力一般都不大容易失败的事业之一，并且奇妙之处在于，它的门槛虽低，却又遥不可及，这最简单的事往往是最难的。至于那道门槛，说到底，我理解为是真诚。是否真诚在非诉业务中有多么的显而易见，是一个不容辩驳的话题。如果真诚，对待每一个交易，哪怕类型上都叫M&A，也会立即注意到每一个交易的特点，例如涉及的证照、再如分期付款在国有产权交易中的特殊性、甚至交易双方的心态差别；如果真诚，面对客户冗长的问题，哪怕只是最基本的概念，例如分红是否必须按照股权比例，心生的不会是不耐，而是从容；如果真诚，从汽车工业到互联网医疗，面对一个个全新的领域，不会有丝毫没有上过手的畏惧，而是面对未知世界的热情高涨⋯⋯不是对于即使在假日也要随时关注邮箱没有怨念，只是，总有那么几次，喝了一些小酒，合伙人说最为有意思的莫过于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童鞋，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懵懵懂懂甚至偶尔的用力过猛，变成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淡定；总有那么几次，一笔交易终于交割，月明星稀的夜晚，哪怕是出差在外，也开始满心开阔⋯⋯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从邮箱里翻出自己的第一份意见书，资深律师一片鲜红的修改记录分外醒目，却也分外亲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如果不把所有带有关键字的法条全部穷尽就一定会忐忑不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睡前不刷一下邮箱会辗转反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见全角括号就会觉得心下不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于只是通过打电话问出来而没有完整法律依据的结论会不甚满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理解”“请确认”慢慢演化为生活中的常用语⋯⋯

也许终有一天，我们开始怀念那些自己的法律意见书被资深律师、合伙人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时光；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会部分地继承我们曾经觉得遥远的60后、70后，然后被00后、10后认为难以沟通；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习惯于在每场交易里担当配角，paper factory日复一日的流水化程序也会我们完全定了形。然而，只有当这个时候，我们或许才能理解玛格丽特·米德在《代沟》一书中所写的老一代内心的独白，“你应该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曾年轻过，而你却未老过”；只有当这个时候，在面对诸如如果不做非诉律师会做什么这样的问题，我们才不用懊恼想不出答案，而是不假思索地告诉自己，不管在每个交易项下的戏份有多少，哪怕只是一秒钟的镜头，一份交易文件的准备，至少在这一秒钟内，所有人都会记住我们；也只有当这个时候，我们才会理解，遗忘本就是生命的常规，即使是再红的主角在看戏人的心中往往也只会是路人甲，庆幸的是，这样正是一份职业，让我们遇到了良师，学会了真诚，受益了终身。所以，路人甲，又何妨？